因美国明尼苏达州黑人George Floyd被警察跪膝死而引发的全美大规模示威抗议，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星期了。义愤于美国司法不公并期盼消除司法不公的善良公民、对美国现状极度不满的左翼的无政府主义组织Antifa、左派媒体、右翼媒体以及混迹于游行队伍中的小部分社会边缘人士纷纷加入其中，使得这场社会实景大剧呈现出了异常的丰富性、多元性和复杂性。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很自然人们会得到完全不同的视野。这些天，我读了很多这方面的文章，基本属于从各自的价值观阵营为出发点的党派性文章，他们除了能够迎合其固有读者群体并且强化他们已有之观念之外，并不能起到“沟通、理解和促进反思”的功效。而考虑到当下美国社会割裂之深，我希望这篇文章能够尽量保持客观、公正和理性，能有助于弥合分裂的社会。
这是毫无疑问的。无论是平均收入、平均受教育程度或平均寿命，黑人要显著低于其他种族；而就其被监禁比例，被判谋杀罪的比例则远远高于其他种族。以被判谋杀罪的案例数为例，根据美国联邦调查局的统计数据，2013年，美国共计有1683个黑人犯谋杀罪，其他族裔呢？白人1392个，其他所有种族加在一起是169个。具体数据请看-https://ucr.fbi.gov/crime-in-the-u.s/2013/crime-in-the-u.s.-2013/offenses-known-to-law-enforcement/expanded-homicide/expanded_homicide_data_table_6_murder_race_and_sex_of_vicitm_by_race_and_sex_of_offender_2013.xls也就说，黑人的谋杀犯比其他所有种族加起来都要多。而黑人人口在美国占比多少呢？13.4%。（数据来源于美国人口统计局官网https://www.census.gov/quickfacts/fact/table/US/PST045219）当然，黑人在一些特定的领域，例如篮球和橄榄球运动中的表现明显优于其他种族，这让人略感欣慰。但总体而言，黑人的境遇是凄惨的，是令人同情的。回到这次George Floyd遭遇警察暴力致死的事件，这毫无疑问是一起令人发指的滥施暴力的不幸悲剧，我在第一时间看到这个视频后就在推特发表了我的观点：警官应该被以谋杀罪起诉。我所认识的美国朋友，包括一些川普支持者，也都一致认定George Floyd遭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警官应受到法律的惩处。这一点，没有争议。
黑人现状不佳是毋庸置疑的，历史上曾遭受过不公正待遇也不假。但是否时至今日，黑人依然遭受不公正待遇，甚至遭受制度性和系统性的歧视，显然存在不同的观点。左派的观点是，现在美国依然存在着系统性的种族歧视。这些人包括很多青年学生-尤其以顶尖名校学生为甚、高校教师、媒体工作人员、好莱坞明星、民主党支持者。他们的主要论据，其实就是我上文提及的现状——种种源于种族的不公。例如，黑人的被监禁比例明显高于其他种族，他们认为这是美国司法系统歧视黑人所致。再例如，根据纽约市公民权联盟（NYCLU-New York Civil Liberty Union）的数据，纽约市警察在巡逻中进行拦截问询（Stop and Frisk）时，59%的被问询人是黑人。这也是种族歧视的标志，其他诸如黑人申请住房抵押贷款的通过率低什么的，也都是一概纳入种族歧视的证据。基于此，他们控诉美国现存制度的不公正性，并对黑人表现出悲天悯人式的同情。当然，并非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相当一部分人不认同美国社会对还存在系统性的歧视。相反，他们认为，现在的制度和政策是偏向黑人的。例如，众所周知的是，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一个不争的事实就是黑人可以用比其他族裔更低的GPA和SAT成绩而录取常春藤大学。这就是非常著名的“平权法案”。目前，平权法案已经不局限于升学，在就业、甚至是娱乐领域也都如此。例如，在一些传统的电影如《星球大战》和《007》系列里，我们能看到越来越多的关键角色由黑人出演。在今天的美国，种族平等和反种族歧视已经成为一个最基本的原则。在学校、在公司，人民都普遍接受反歧视教育，每个人都小心翼翼，以免被戴上”种族歧视“的帽子。因为种族问题上的“不敏感”言论而丢掉了工作的人也比比皆是。毫不夸张地说，种族问题已经成为美国社会的一道政治红线。
当然，对此左派也可以提出相反的论点 — 虽然制度和政策表明上已经没有歧视了，但在很多不可见的人们的观念里，依然潜藏着对黑人的歧视。可是，对于这种思想和观念层面的判断，无论是证明或者证伪，都是不容易的。我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一个哥伦比亚大学的大一女生，她晚上10点不敢独自一人步行穿过Harlem街区（黑人聚居区），这到底是源于对黑人的歧视呢，还是源于生活经验？这个问题，对一部分读者而言，也许很难回答，但至少我们可以说：凭此去指责这个哥大女孩内心有种族歧视显然是不公平的，缺乏依据的。黑人问题的实质，是贫穷，是发展的相对落后。
亚里士多德曾说过，贫穷是犯罪之母。大量的研究表明，在贫穷和犯罪率之间存在着非常显著的相关性。事实上，美国犯罪率最高的城区基本上也是那些最为贫困的内城地区。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目前黑人的犯罪率相对其他族裔的人更高是一个事实。部分左翼人士可能会认为黑人的犯罪率高是因为美国司法系统的歧视性对待，但上文中提到的黑人的谋杀案数量是一个强有力的证据，因为谋杀罪在美国有着极高的指控要求，“种族歧视”难以解释黑人远超其他族裔的谋杀罪犯案率。
也正是因为这些不可辩驳的种族差异，使得人们（包括那些接受了良好教育，对黑人心怀同情的精英大学的学生）对黑人既同情，同时又怀有一些并不积极的感受。例如，那些精英大学的学生，很可能某天晚上刚刚参加了一个“关爱非裔”的seminar之后，回家时下意识地绕开了相对比较危险的黑人聚居的社区。人们这种源于生活经验的认知，的确客观存在，的确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我们如何对待黑人。但这种认知，能通过“反歧视”教育彻底消除吗？我认为不可能。
出于同样的原因，警察在执法中可能更容易对黑人实施暴力。比种族歧视更可能的原因是，在警察的普遍认知中，黑人比其他种族更危险，在实施逮捕行为时也更容易反抗，所以他们不得不施加更大的武力。对警察进行反歧视教育效果可能非常有限，其原理和上文提到的一样：无论你如何对一个学生进行反歧视教育，你都无法让Ta放心地在Harlem的街区一个人走夜路。在实际中，很多警察因为担心被控”种族歧视”，反而在对黑人进行执法时显得更有节制。
这种源于生活经验的“偏见”，可能的确影响了黑人的生存处境和发展机会，但这并非“体制性”的歧视，并且也无法通过任何社会运动来加以改变。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从根本上帮助黑人摆脱困境。只有黑人族裔整体的教育水平提高了，收入水平提高了，犯罪率下降了，人们对于黑人整体的观感才能随之改变。
问题四、现有的“反歧视”政策能帮助黑人摆脱困境吗？
并不能。因为现在黑人的困境并非主要由“歧视”所导致。而这也并不需要太多的智慧就容易得出这个结论。首先，历史上的苦难遭遇并非制约发展的不可逾越的障碍。虽然我们同情黑人曾经的遭遇，但很多其他族裔也曾经遭受过不公平的对待。以华裔为例，美国曾于1882年通过“排华法案”，明确对华人实施歧视性政策，而此时的奴隶制已经被废除，黑人已经拥有了投票权。这个臭名昭著的排华法案一直到1943年才遭废除，整整延续了一个甲子还多！迄今为止，华人都是唯一一个在法律层面上遭到美国不公正对待的种族。但今天，华裔早就走出了“排华法案”的阴霾，在美国安居乐业了。这难道是因为美国对华人作出了感天动地的忏愧，对华人提供了各式的优待政策？既然别的族裔可以，为什么非裔不可以？其次，从实践经验看，自从美国上世纪60年代的民权运动以来，尤其是在彻底取消了种族隔离政策，并且对黑人实施优待处理的“平权法案”以来，黑人的处境没有改善。例如，以美国白人的收入作为参照，今天的美国黑人的收入实际上是低于1970年代（原文见https://www.theguardian.com/us-news/2016/sep/20/wage-gap-black-white-americans）。也就是说，收入的种族差异加大了。另外，1960年代，美国黑人单亲妈妈家庭的比例是23%，而今天这个比例则高达74%。从每10万人被监禁数字看，1960年，每10万黑人男子被监禁数为1313，而到了2010年，这个数字则变成4347！（数据来源：https://www.pewresearch.org/fact-tank/2013/09/06/incarceration-gap-between-whites-and-blacks-widens/）不论这背后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但结果是明确的：由民主党总统Lyndon Johnson签署的平权法案非但未能改善黑人的处境，反而加剧了黑人作为一个种族的困境，而推动者民主党明知这一切，却未见反思。我们都知道，无论是个人还是国家，谋发展主要还是靠自身的努力，而不是外部条件。西方也有谚语曰：God helps those who help themselves. 如果自身不努力，那么无论外部条件再好，也都无济于事。而黑人走到今天，主要就是缺少内部动力。对于这个问题，很多黑人中间的有识之士也在大声疾呼。无奈他们的声音不符合主流媒体的叙事，自然也就被忽视了。以单亲妈妈这个问题为例，美国现行的政策，给单亲妈妈提供了各种经济补助，使其能抚养孩子。然而这个政策同时也使得很多黑人男性不愿意承担责任。而一个没有勤劳的父亲作为榜样的家庭，其孩子的精神世界必然是欠缺的，因而犯罪率高也是自然的了。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黑人在平权法案的优待之下，的确是更容易进入名校，但却并不更容易毕业。我的邻居是一个美国白人学霸，他在申请哈佛大学的粒子物理学博士项目时，输给了一个黑人女孩，尽管他无论是成绩还是研究经历都远好于那个黑人女孩。后来他去了布朗大学继续深造，而那个女孩则在读了不到一个学期就转学了，因为跟不上。美国社会根本上还是一个精英社会。精英们掌握着社会的主流舆论，肩负着解决这个问题的社会使命。然而，要么是精英们没有看清这个并不复杂的问题；或者他们看清了，但却缺少勇气去直面这个敏感的问题；或者是他们看清了，但却乐于维持现状并从中牟利，不论是什么情况，都相当令人失望。有读者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可以从这个令人不安的现状中牟利。道理其实很简单。当黑人持续处于贫困中，并且越来越依赖政府福利，那么他们将最终不得不持续地把票投给那些表面上更关心他们、主张给他们更多福利的党派。在美国的政治现实中，这个党派自然是民主党。根据历年的统计显示，超过90%的黑人在大选中都投民主党的票。有意思的是，废除奴隶制度的、以及赋予黑人以选举权的，恰恰都是共和党总统。老奸巨猾的政治老手，出于政治利益的算计而不愿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或可以理解；但作为美国顶尖名校的学生，却很少见到有几个真明白这个并不复杂的道理的学生。反倒是常常可以看到一些涉世未深的精英学府的学子，站在道德高地上，控诉社会种族歧视，控诉父母种族歧视，似乎全世界他们最公正、最悲天悯人、最前卫、最革命、最深谋远虑。这也是为什么这次骚乱中，不乏很多白人的根本原因。他们这群人，是真正从内心深处同情黑人，且痛恨这个不公平的制度。在那种时候，我常常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美国的精英教育也彻底堕落了，他们只能批量制造一批认识肤浅但自命不凡的傻瓜，或者是一群道貌岸然精于算计的伪君子。用我一个好友（现居于美国的硅谷的国内顶级大律师）的话说：今天的美国常青藤大学，真的培养不出一个义人！作者周立伟是波士顿善恩教育的创始人，本科和研究生分别就读于北京大学和芝加哥大学，目前居住美国波士顿，是资深的英语教学和留美专家，同时也是美国时政的深度观察者和评论员。欢迎读者就本文内容与其交流。作者微信号是LZHOU74
